熊虎沟在松江河镇境内，物产丰富，风景优美。一方水土养一方人，这儿的男人女人个儿顶个儿重情义，爱面子，行事泼辣爽直，性子敢爱敢恨。

熊虎沟一带彩礼最高的姑娘叫吴小倩，他爹开价足足十五万。为啥？人家姑娘是十里八村一枝花，追她的小伙子从沟口能排到松江河。还是后山的陈大勇有能耐，“摘”了这朵花魁。不料订婚仪式上出了点儿岔头。

陈大勇的爹陈福是个出名的倔老头，当场拍出七万块的红包，又带着来相亲的人在自家菌场转了一圈，拍着胸脯说：“去年翻盖了一套大四合院，家里的钱都鼓捣得差不多了。本来借钱凑够彩礼也不难，可咱是要面子的人家，觉得那不好看。这一片秋耳下来少说卖十万块，你们要信得过我陈福吐口唾沫砸个坑，就容我秋后补上这八万块，咋样？”

小倩的脸色有点不好看了，她是个体面的闺女，这不成了赊的媳妇儿吗？传出去面子往哪搁？媒人作好作歹打圆场，让陈福写了欠条按了手印，小倩全家也就勉勉强强点了头。

一个月后，小倩风风光光嫁进陈家，过门一个月就有了身孕，小日子过得甜甜蜜蜜。可天有不测风云，这年七月，汛期提前来临，滚滚山洪下来，把陈家的菌场冲了个七零八落。汛期才过，庄稼地又闹起了虫灾，黑黢黢的大肉虫子一夜之间疯了似的往出冒，减产是板上钉钉了。

入冬前，陈福手头的钱还不到三万块。他是个要脸的人哪，想起当着吴家老少爷们儿夸下的海口，臊得没脸见人。他决定拿这钱去和朋友合伙做生意，赚了钱还清彩礼。家里人异口同声地反对，陈福干脆来个不告而别，这一去直到出了二月才回来，整个人都瘦脱了相。朋友的致富信息不靠谱，他带去的几万块搭进去不算，还又多出五六万的饥荒。

小倩当着公公还不好说啥，回自己房里跟大勇没少抱怨。大勇心疼老爸，难免怪媳妇不懂事儿，小两口私下没少拌嘴怄气。屯里那些惦记小倩没到手的人还故意挑事儿，见了小倩大声问：“小倩，你公公欠你那八万块彩礼，黄账了吧？啧啧！”一来二去，还给小倩起了个外号：倩八万。每次听到那带着调侃和揶揄的“倩八万”的称呼，小倩就要跟大勇吵一架，她可是个要脸的闺女！

如此一来，公媳关系不紧张才怪呢。

五月，小倩一胎生了俩闺女，大勇和老妈乐得合不拢嘴，陈福不是心思了。丫头就丫头呗，还一生就俩，陈家不是断后了吗？

小倩更加怨愤，干脆给俩闺女起了小名：小七，小八。每天小七小八地喊得响亮，意思是给公公提醒儿：你还觍着脸嫌我生丫头？别忘了，还欠着我八万彩礼！

陈福求亲借友再养殖食用菌，发誓到年底就还清小倩的彩礼钱，也省得在屯子里和亲家公面前抬不起头。可就在这年秋后，大勇他妈得了脑中风，住了二十多天院，花了十多万，连小倩的七万块彩礼都奉献了出来。

看陈家日子越来越败落，小倩一狠心给孩子断了奶，回娘家借钱买了辆车，跟大勇出去跑运输。小两口起早贪晚地忙活，不料才几个月的工夫，大勇就因疲劳驾驶出了车祸，撞成了高位截瘫，小倩又多了十几万的亏空。处理了破车后，小倩养猪种地采山菜，挤点空儿就给专业户家打零工，回到家忙着为大勇翻身洗澡端屎倒尿，还得照顾闺女们。这一年她才二十四岁。

二十四岁的小倩经历了太多的苦难，模样儿还是一朵鲜花，在外总是遇到混打主意的男人撩拨，一来二去就传出了闲话。大勇虽然瘫了，可他是熊虎沟的汉子，要脸哪！不由分说抓过小倩一顿揍，小倩哪肯接这扣在头上的屎盆子，跟大勇狠命对打。有一次就有二次，家庭大战隔三差五就爆发一场。公婆可怜瘫儿子，怪小倩“要不是你张罗跑车哪来这飞来横祸。”又一次打架时，大勇脱口来了句“打从娶你这败家媳妇进门，家里就没得好”，小倩彻底寒心了，于是提出离婚。

陈家人慌了，先是求情说软话，后来又威胁诅咒，种种挽留都不奏效，小倩带着俩闺女和全部饥荒，带着让她感到屈辱的“倩八万”的绰号，还有一颗破碎的心，离开了陈家。

离婚后的小倩更加拼命赚钱，也希望能早点儿再嫁，有个人帮她一把。可她背着抛弃残疾丈夫的恶名，背着俩小油瓶和十几万巨债，哪能说嫁就嫁了？

也有过几个男人看上了小倩的模样儿，托了媒婆来求婚，每次陈福都找上人家大吵大闹，直到搅黄了亲事算完。小倩有时想带着孩子们回去看看大勇，一想到前公公那副嘴脸，实在发怵。

这一天小倩正在打水浇菜地，一个三十来岁的壮实男人推门进院，看着小倩涨红了脸，厚厚的嘴唇张开又合上，反复几次才结结巴巴开了口：“我……我是蛤蟆沟的，叫……叫……秦宝……”

见男人紧张成那个样子，小倩不由得扑哧一笑，男人的脸更红了，忽然上前，抢过小倩手里的辘轳把，打起水来。

秦宝是个吃百家饭长大的孤儿。虽然他勤巴苦做不惜力，长相人品都不差，毕竟一点家底子都没有，人又结巴，所以三十岁了还没人肯嫁。

从那天起，秦宝每天都来帮小倩干活，接送小七小八上幼儿园，使劲儿惯着俩闺女。小倩渐渐打消了轻视的念头，问秦宝，为啥不嫌她名声臭？也不嫌她负担重？

秦宝结巴半天才说明白，工地上有工友说起她的事，夸她是个好姑娘，他才决定上门求婚的。

小倩冰凉的心回了暖，却还是忐忑不安，生怕陈家知道了又闹得鸡飞狗跳的，好在那边鸦没鹊静地没个声响。看来时间久了，那边也知道小倩绝不会复婚，闹得没劲头了。

小倩跟秦宝婚后生了一个儿子，叫小九。五张嘴吃饭，秦宝打几份工也不宽裕，饥荒啥时能还上呢？小倩的小脑袋瓜又活泛起来，她把孩子托付给娘家妈，拿出秦宝打算翻盖新房的全部积蓄，又贷了款，承包一条沟养林蛙，还买了一辆二手小货车，做起了收购山菜的二道贩子。两口子起早贪晚地奔波，小日子越来越红火，成了远近闻名的励志典型。

日子过好了，小倩带着礼物几次去陈家看望大勇，每次都是一进院子就被陈福咆哮着赶了出来。没多久，缠绵病榻的大勇得了败血症，去世了。得知消息的小倩如雷击顶，赶着去学校接回了闺女们，回太平沟参加葬礼。

小倩拉着孩子们在棺木前哭泣磕头，陈福红着眼吩咐说：“给俩孩子扎上孝布，给她爸守灵。”

大门口一阵骚动，小倩一回头，秦宝进院了！她吃了一惊，赶紧爬起来跑了过去，推他说：“这儿不是你来的地方，快回去！”

可秦宝扒拉开小倩，自顾走到陈福的面前，扑通一声跪下了！

院子里忙活的人都停下了手头的活儿，面面相觑。这算怎么档子事儿呢？

秦宝给陈福磕了三个头，哽咽着说：“大叔，以后……我……我给你养老送终！”

小倩目瞪口呆，看着陈福拉起秦宝，两行老泪顺着那张苍老的脸流了下来：“宝啊，大勇还没走远呢，听见这话会怪罪我的。先不说这个。”擦把眼泪就去忙着接待其他吊客了。

小倩把秦宝拉到一边，逼问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。秦宝结结巴巴说了起来。

原来撺掇秦宝跟小倩求婚的老工友，就是陈福！

小倩更糊涂了，是他？他促成自己的亲事？太阳不是打西边出来了吧？

“大叔他……他是好人，他总跟我夸你好，撺掇我去找你的！”秦宝的嘴皮子忽然利索了一点儿。

小倩苦笑着摇头：“夸我好，为啥每次我回来都被赶出门？”“他说……说你回来一次，大勇就好几天……不吃饭……大叔不愿意让你给他留念想！”

葬礼结束，人们都散去了，陈福把小倩一家人叫到堂屋，捧出了一个沉甸甸的塑料包：“这些年全家省吃俭用，总算攒够了八万块。拿着吧。”

小倩涨红了脸，死活不肯接钱，陈福急了：“别看你早不是咱家媳妇了，可那‘倩八万’的外号还一直背着。你不嫌乎难听，我还嫌丢脸呢！再说，咱小七小八用钱日子在后头呢，那是我孙女，几万块钱花不着吗？”

话说到这份儿，小倩只好道了谢接了钱，然后鼓起勇气问了一句：“……爸，您……您老跟秦宝……到底是咋回事？”

陈福看看秦宝，看看小七小八，叹着气说：“你闹着要走，我的确恨过你。可你既然铁了心不回头，我就一门心思盼你嫁个好人家，我俩孙女也能过上好日子。那可是俩丫头，万一碰上垃圾后爹，孩子可就遭殃了。凭心说，你虽说脾气倔，可是能吃苦，有头脑，也正派，是我儿大勇没福啊……后来我就相中了秦宝，暗中观察了一年多，认准了这孩子。我怕大勇知道是我帮你找的人家，伤了心，只好嘱咐秦宝千万别露出我来……”

原来如此！小倩的眼窝潮乎乎的：“那……您从前找上门打散的那几个……”

陈福瞪着眼说：“我早暗地里打听明白了，那都是些二流子货！你跟了他们，是离了火坑又进狼窝！孩子们咋整？我能不去闹吗？”

小倩和秦宝对视一眼，双双跪倒在陈福夫妻面前：“爸，妈，以后，咱们都是一家人！”

朗诵者简介

吉林电台主持人

本文选自《长白山故事会》总第二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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